今年4月,在中国,31岁的前工厂工人骆华忠拉上窗帘,爬上了床。随后,他在中国网站百度上发了一张自己躺在床上的照片,附上一条信息:“躺平即是正义。”
“躺平就是我的智者运动,”骆华忠写道,他向犬儒主义哲学家第欧根尼致敬。据说这位希腊哲学家住在木桶里批评雅典贵族的无度。在中国的社交媒体上,骆华忠的宣言,以及他声称有“选择自己慢节奏生活的权利”——阅读、锻炼、靠打零工维持生计——迅速走红。支持者们分享了一个在全球引起共鸣的信念:工作变得无法忍受。休息是一种抵抗。
6月,美国新闻媒体将“躺平”趋势描述为中国竞争激烈的中产阶级文化的自然结果,员工经常报告每周要按“996”工作——从早上九点到晚上九点,一周工作六天——这种生活方式受到在线购物巨头阿里巴巴的创始人马云和其他商业领袖的赞扬。
不仅是中国的千禧一代发现工作是一座虚假的神像。我也应该知道,因为我也在躺平,躲在西弗吉尼亚州我父母的房子里。今年早些时候,我辞去了在波士顿为NPR制作节目的工作,我无法忍受重新加入24小时新闻周期的喧嚣。我远不是唯一一个这样想的人:最近有一条推文宣称“我不想有事业”,获得了40多万个赞。发推的用户@hollabekgrl宣称,相反,“我想坐在门廊上。”
在山里,我新生活里的沉默因大流行的孤独而加深,这使我得以观察我们的地球在2021年的状况——随着商业大亨们飞向太空,它仿佛在燃烧。躺在我的毯子上,我看到了一个正在开始解体的系统,即使它恢复到“正常”状态,我也没有兴趣重新加入。
“躺平”运动只是这种全球性解体的一种表现。另一种表现是目前美国的劳动力短缺。根据劳工部的最新数据,截至6月,美国有超过1000万个职位空缺,这是自政府20年前开始跟踪这个数据以来出现的最高数字。保守派指责大流行期间增加的失业救济,自由派则反驳说,人们确实想工作,只是不满意大流行前的微薄工资。
两者可能都是正确的。但如果低工资是唯一的原因,我们就会看到不情愿的工人处于社会经济阶梯的底层,满意的工人位于这个阶梯的顶层。取而代之的是,每个阶层都有异议的杂音,包括在高盛(Goldman Sachs)内部,那里投资银行工作者的起步工资是15万美元。根据一份泄露的内部调查,这家投资银行的初级分析师报告称他们面临着“不人道”的工作条件,平均每周工作98小时,没法洗澡和睡觉。“我可是经历过寄养生活的,”一位受访者说。“现在的生活可以说是更糟糕。”
在美国,黑人活动人士、作家和思想家发出了最清晰的声音,表达了这种精神不安及其解决方案,或许是因为他们比美国其他群体承受了更多资本主义的冲击。行为艺术家、亚特兰大组织“小睡部”(Nap Ministry)的创始人特莉西亚·赫西(Tricia Hersey)就是其中之一。赫西说,她在埃默里大学(Emory University)读研究生的那一年里发现了小睡的力量,那段经历鼓励她把睡眠的福音传播给非裔美国人,他们的祖先曾被奴役和迫害,一直无法好好休息。她认为休息不仅是抵抗,也是补偿。
赫西现在领导着全国范围内的活动,重点关注休息的变革力量,她还影响了其他黑人知识分子,包括著名文章《逃避的黑艺术》(The Black Art of Escape)的作者凯西·杰拉尔德(Casey Gerald)。在文中,杰拉尔德回忆了他在得克萨斯州度过的一年,他称之为“消失行动”,那一年他在得州躺平,无视朋友和崇拜者要求他加入抗议政治战斗的呼吁,他认为这种战斗是通往自我毁灭的必然之路。“去获取你的遗产,”杰拉尔德叮嘱道。“错过时机。发疯、玩消失、睡一觉、休息一天、再睡一觉。你是自由的!”
今年的6月节解放黑奴纪念日(Juneteenth),杰拉尔德仍然说到做到。“我不会为6月节写任何东西,”他发推说。“我要和男朋友在加尔维斯顿的海滩上喝个烂醉。我爱祖先们,赔款支票来了告诉我一声。祝你们好运!”
他的话像是在向另一位同性恋黑人作家奥德雷·洛德(Audre Lorde)致意。1978年,洛德发表了一篇文章,题为《情色的使用:作为力量的情色》(Uses of the Erotic: The Erotic as Power),成为“躺平运动”和“小睡部”的预演。“当我们开始从内心向外生活,接触到自己内心的情爱力量,并允许这种力量告知和照亮我们对周围世界的行动,我们就开始在最深的意义上对自己负责,”洛德写道。对洛德来说,情色并不一定意味着性。班卓琴的声音也许会很情色。香菜的味道也许会很情色。修洗衣机的感觉也许会很情色。我们能体会到,洛德承诺,当我们对自己赞叹“太棒了!”的时候,我们会了解它。
这就把我们带回到第欧根尼。在他那个时代,犬儒主义者是那种远离金钱、权力和名誉,寻求自给自足、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人。因此,第欧根尼在木桶里。骆华忠躺在床上。凯西·杰拉尔德在海边。
而我,现在在山上。
坦白地说,躺平是一种极大的特权。但值得注意的是,骆华忠承认谋生的必要性,@hollabekgrl并没有说她从来不想工作或是磨练手艺;她是说她不想要“事业”——这是一个带有公司色彩的词,让人联想到PPT和职业套装。工作是生计,但事业是祭坛,其他一切都要牺牲。
在玛丽·奥利弗(Mary Oliver)的诗《夏日》(The Summer Day)中,她问道:“告诉我,你打算如何度过你那疯狂而又宝贵的一生?”
目前,我的回答很简单:坐在门廊上。
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如果门廊不是一个可以和邻居聊天的地方,一个可以在喂食器旁欣赏蜂鸟的地方,一个可以伴随风铃聆听风声的地方,那它又算得了什么呢?它是犬儒主义者的祭坛,是情色的祭坛,是未来的祭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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