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卡地亚站在船头,对水手们上岸补充食物的工作多少有些不以为然。法王弗朗西斯一世委托他展开这场探险,是为了寻找“新世界中的新土地”,带回“数不尽的黄金和珍宝”,然而在1534年这个夏日清晨,他的手下都对追逐纽芬兰布利翁岛上的笨拙海鸟乐此不疲。好在时间没有耽搁太久,探险家在航海日志上写道:“不到半个小时,我们就装了整整两船,收集它们比收集石头还要简单。”
一度数量庞大的大海雀 | Wikimedia Commons 卡地亚的三次美洲探险都没能为法国带来立竿见影的财富,然而超乎他和所有人的预料,那些“收集起来比石头还简单”的海鸟,在短短三个世纪后就变得比任何珍宝都贵重也更难寻觅。以至于1844年,3位冰岛渔夫不得不爬上埃尔德岛77米高的崖壁,才发现了一对儿正在孵蛋的成鸟。渔夫麻利的掐死了成鸟,但不小心踩碎了唯一的蛋,这一定让他们懊悔不已——当时的买家给出了16美金的天价收购一只鸟标本,这相当于一名老练工人一年的收入,而完整鸟蛋的价格还要再翻上11番。 今天的埃尔德岛依旧是候鸟繁殖的天堂,然而自从1843年的身死蛋破之后,大海雀的身影再也没有在此重现 | Dagur Brynjólfsson / Wikimedia Commons 消逝的北极“企鹅” 从“石头”到珍宝的戏剧转变,就是大海雀留给我们的最后记忆。有人认为,1852年的某一天,还有人在纽芬兰目击过至少1只活着的海雀,但这什么也改变不了。这种比石头还多的寻常大鸟,自此只能被镌刻在灭绝生物的石碑上。 以鱼为食的大海雀 | Wikimedia Commons 倘若它们今天还遨游在北大西洋的冰冷海水里追逐鱼群,或许我们也能向孩子们解答“为什么北极没有企鹅”的问题。实际上,“pingouin(法语中的企鹅)”的名号原本都归大海雀独享。当然,这两者并没有多少演化上的联系,但相似的生存环境带来的趋同演化的确让大海雀和企鹅拥有许多共同之处:它们都舍弃天空潜入水底,也都以肥硕的体态应对冰冷海水的考验,甚至连在陆地行走的步伐都如出一辙。 大海雀和它的亲戚邻居们,其中大海雀是唯一不会飞的海雀 | Wikimedia Commons 唯一不同的是,大海雀的栖息地,距离人类着实太近了一些。 可以证实的是,卡地亚的船员们不是第一批把大海雀视作果腹之物的人,他们花费半个小时捕捉的近一千只大海雀,也没有对当时的野生大海雀种群带来什么毁灭性的影响。至少10万年的尼安德特人遗址里就已经出现了被食用的大海雀骸骨,在法国、西班牙甚至意大利的古人类壁画中,大海雀也留下了自己的身影。 大海雀曾经广泛分布于大西洋北部 | Thomas et al. / Elife (2019) 而在大洋彼岸的美洲,生活在海岸带附近的不少印第安部族崇拜海雀,也将这种崇拜化为更现实主义的行动——把它们物尽其用,食其肉,穿其皮羽,就在卡地亚的船队捕捉大海雀的纽芬兰地区,还出土过一座美洲原住民的古老墓葬,其中就有一件用至少200只大海雀鸟喙点缀的大氅。 仅仅从大海雀肥硕的体态上就不难看出,它们早就轻易征服了纽芬兰和格陵兰的冰冷海域,出土在地中海沿岸的骸骨也足以说明,温暖的海水也没能难住它。每当繁殖季节来临,不会飞行的大海雀也能乘着强劲又多变的洋流横跨大洋,来到诸多繁殖岛屿中的任意一座参与繁殖,由此带来的跨地域种群基因交流,让这个物种的遗传多样性并没有因栖息地的广阔而割裂。无疑,大海雀在宏观和微观上的旺盛生命力已经多次得到检验。 由于标本数量稀少,每一只大海雀标本都有自己的编号,图为英国开尔文格罗夫美术馆和博物馆的大海雀8号皮毛标本和鸟蛋复制标本 | Mike Pennington / Wikimedia Commons 小冰期时冻结的海面让大海雀的繁殖岛屿多次和陆地相连,冲进繁殖地的北极熊可能给正在繁殖的鸟群带来些许创伤,但它们很快就得以恢复。历经欧洲古人类、美洲原住民几万年的捕猎,但至少在公元8世纪前,游荡在北大西洋两侧的大海雀还有数以百万计。这正是大海雀骤然灭绝之谜的吊诡之处:如果它并不是一个脆弱的物种,又是什么让它在短短几百年里就陷入沉沦? 难逃厄运的大海雀 最早尝试破解大海雀灭绝谜团的学者们,试图重建一个多重压力下逐渐崩塌的物种灭绝图景,但近年来的研究愈发表明,大海雀的灭绝简单又纯粹——几乎只因为人类的过度捕杀。渔民、探险船队和原住民为了果腹的猎捕首先将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和北美拉布拉多半岛的大海雀消耗殆尽,此后兴起的大海雀羽毛贸易更是直接威胁了欧洲一侧的繁殖地。 奥杜邦绘制的大海雀 | Wikimedia Commons 为了获取这些可供填充枕头的蓬松羽毛,猎手们总是在鸟群聚集的繁殖高峰期前来捕猎。1760年,近海岛屿的大海雀羽毛产量已经出现明显的下滑,人们也意识到应当对大海雀进行保护,但这丝毫未能阻挡羽毛商人的船队向更深海岛屿前进的脚步。日益减少的大海雀也刺激了博物馆和个人收藏家们忙不迭的投入巨资收购标本,这在大海雀的灭绝前夕上演了极为荒唐的一景——最后的几只大海雀,正是被收藏者们以“向公众宣传保护大海雀”的目的而求购、猎捕的。 布鲁塞尔皇家自然科学研究所的大海雀标本,由1844年6月3日被杀死的最后两只大海雀之一制作 | Wikimedia Commons 依靠极为有限的野外观察记录,今天的研究者们只能大致地推导大海雀的生命周期和繁殖效率。粗略的计算认为,如果每年捕捉种群总规模2%以内的大海雀,就几乎不会对这个物种带来什么影响,但无论是食用、羽毛还是收藏,对大海雀的捕猎狂潮显然轻易就碾碎了这条红线。一个曾经如此繁盛的物种骤然崩塌,留给我们的只有78具皮毛标本、24具完整骨架,以及75枚蛋。即便我们已经无法感受这个已经远去的物种曾经的生命气象,但透过它们,我们或许可以,也应该找寻到未来别样道路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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